五


斯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老者的問題，顯然凱歐也是一樣。無言的沉默開始擴散開來，殺死所有的聲音。


「是啊，我們……到底能為這件事情做什麼呢？」雖然明白了這一點，可是斯朗卻不敢和凱歐說。他瞥了一眼凱歐，看見他低著頭，雙手緊握著拳，身子輕微地顫抖著，似乎是在苛責自己的無能。他又抬頭看了一眼老者，卻意外地發現他帶著微笑。
「這樣吧，小朋友。如果你們真的要去的話，我……」


屋外傳來的急促腳步聲打斷了老者本來要說的話。就在他們一同望向門邊時，一名二三十歲左右，身著紅衣的女子快步走進了房裡。
「爺爺，我們……呃。」當女子看見斯朗和凱歐後，不由得閉上了嘴。
「沒關係，莫兒，請繼續說。」
「嗯，艾莎請我們幫忙找兩個人，他們一起行動，其中一個是人，另一個是……」女子看著斯朗他們，嘴慢慢張大。「龍……呃，這兩位該不會就是……」
「他們是我今天從格西雷爾河裡救起來的孩子。」語畢，老人重新轉向他們。「小朋友們，這位是我的孫女。」
「你好。」「嗨。」他們向女子打招呼，而對方也點頭致意。
老者繼續說：「你們認識艾莎‧薩克斯嗎？格西雷爾的守備隊長。」
「我們認識。她對我們一向……很好。」凱歐的聲音中明顯頓了一會，顯然是不確定艾莎是否還適用這個詞。
「艾莎姐她有什麼事嗎？」斯朗問。他懷疑眼前這個女子是否奉艾莎的要求，來阻止他們去救凱歐爸爸。


女子先回過身將門關上。少了外頭的光線，讓這個房間又更陰暗了些。然後她開始宣布艾莎的請求。
「她說，她希望我可以教你們一些防身術，讓你們有足夠的力量救回你們的父親。」
「啊－－？」
斯朗非常震驚，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－－艾莎請人來教他們，讓他們有能力去救凱歐爸爸？剛剛艾莎不是非常堅決地不准他們去嗎？怎麼現在……
「是真的嗎？」凱歐問。
「嗯。」
「可是，為什麼呢？」斯朗提問。「如果艾莎姐想讓我們去的話，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呢？」


原本沉默在一旁的老者突然出聲：「那是因為她沒辦法在那個場合答應你們。」
「這是怎麼回事？」凱歐問。
「執法部成員被教導，當遇到綁票事件時，要阻止受害者家屬私自前去援救。她是格西雷爾的守備隊長，更應該遵守這些規則。如果有人發現她違反規定，並檢舉她的話，她所有經手的案子都得重新調查。」老者說。「重新調查意味著，她幫你們報的案，會經過至少數個禮拜後才會進入處理程序。」


他們點點頭，表示明白。可是，這和場合有什麼關係呢？


「自從她當上守備隊長後，她就覺得一直被監視著。」女子說。「我想她剛剛也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，因此才決定先阻止你們的吧。」
「原來……」斯朗說。
「我錯怪艾莎姐了。」凱歐自責的說。「我又錯怪了別人……」
老者拍了拍凱歐的肩膀，並對露出了微笑。那是一種能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溫暖的微笑。
「許多人都曾犯過這個錯。我們有時太過相信我們的主觀猜測。」他說。「但如果最後知道那猜測是錯的，那麼我想我們有必要去向被我們錯怪的人道歉。」
「嗯，我會的！」
「這樣才對，小朋友。好，剛剛我們說到哪呢？噢，對了，艾莎……」他說。「既然是艾莎的請求，我們當然很樂意接受。」老者回頭望了女子一眼，看見她正點著頭。「只不過，你們是不是願意讓我們來教呢？」
「願意！」凱歐不假思索地答應了。


突然間，斯朗發現三個人的視線都落到了他的身上－－他們在等斯朗的答案。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。「好、好啊。」他連忙說。
「聰明的決定，小朋友們。」老者說。「那麼，斯朗－－還有凱歐，請你們在這等我們一下……」

＊


艾莎在這扇門前停下。他做了幾次深呼吸後，才打開門，向前跨步。


這個房間十分單調，裡面只放著一張滿是拳頭凹痕的木桌、幾張椅子，以及放置在四個角落，看似盆栽，實則是接收畫面與聲音的裝置。其餘什麼都沒有。在大部分的時間，這個房間是用來審訊犯人的審訊室，但有時候也會拿來當作執法部的會議室。偶爾，執法部領導者也會在這個地方與成員會面，而大多數會面的理由都不太妙。


艾莎的上司，也就是格西雷爾守備總隊長，執法部的最高領導人－－克里斯，此時就坐在房間裡頭的一張椅子上。為人類一族的他穿著格西雷爾警備隊的制式服裝，雖然他金黃色的頭髮已逐漸變淡變白，臉上皺紋也與日俱增，但他藍色的雙眼依然如湖一般澄澈清晰。


「薩克斯隊長。」克里斯的聲音充滿威嚴，讓人打從心底感到尊敬。「請坐吧。」他指著一張椅子說道。
「是，長官。」艾莎說，小心地拉出一張椅子，然後輕輕坐下。和長官談話令她非常緊張。
「根據紀錄，妳今天下午用暗影侵蝕逮捕了一名嫌犯，然後把他送到了醫院。」克里斯說。
「是的。」艾莎說。「由於他拒捕，所以我向他開火。」她補上一句。


克里斯盯著艾莎看，他銳利的目光彷彿可以將人給徹底看透。「我剛才接獲醫院的通知，說他們用上了最高級的驅散術，也無法解除罪犯身上的暗影侵蝕效果。」
「怎麼會！」艾莎聽了非常吃驚。
「不只如此，醫院方面初步推斷，無法驅散的原因是由於該道法術威力過大所致－－」
「長官，我發誓我那發法術的威力在合法範圍之內！我－－」艾莎十分激動的說。
「冷靜點，薩克斯隊長。」克里斯說。「我相信妳不會犯下這種錯誤。」


克里斯的回答比這起事件更令艾莎意外。


「我已經要求醫院對那名犯人做全方位的測試，把真正的原因給找出來。不過我找妳來並不是為了告訴你這一點的。」突然，克里斯的神情變得沉重許多。「有人正衝著妳來，薩克斯隊長。」
她腦中浮現出醫院草叢裡的人影，回想起過去幾日被跟蹤的異樣感覺。她早已察覺到這一切的不尋常，但她卻沒想過是有人要針對她所致。「我想是的。」
「今天的這起事件還沒有結束，一定還會有後續出現。」克里斯的眼神轉為溫柔。「而妳要做的，就是別被這件事情給影響，好嗎？其他的讓我來處理。」
此時的艾莎完全無法思考，她覺得很莫名奇妙，不曉得為何自己會遭遇到這種事情。「是的，長官。」她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。
「回去工作吧。」


艾莎迅速從椅子上跳起，匆匆向克里斯謝過後，便帶著一顆混亂的心離去。她在走廊上快步前行，不斷想著這一件事情。長官的話並沒有讓她安心多少，她反而更擔心自己會危害到整個執法部……
「也許，我應該……」


＊


一會兒後，老者與女孩終於返回這個房間。女孩的手裡多了兩個深綠色的茶杯。「不好意思啊，讓你們久等了。」老者說。接著女孩便分別將兩個茶杯遞給他們，然後往後退向一旁。


斯朗出於習慣，正打算出聲詢問這是什麼。他不經意地看了杯裡頭一眼，那些話卻全都驚訝地說不出口了。


鮮紅色的液體裝在這平淡無奇的杯子裡，那是觸目驚心的紅，也是斯朗看過最鮮艷的紅。僅僅瞥見一眼，便令他們目不轉睛，好似這液體誘惑，並俘虜了他們的視線。斯朗湊近嗅了嗅，竟聞到一絲淡淡的腥味。


這，究竟是什麼？


「這可以激發你們體內的潛能，讓你們能自由運用本身的力量。同時它也會告訴你們，你們本身的力量是什麼。」老者說。「但是一旦潛能被喚醒，就無法使其回到沉睡的狀態。」
斯朗轉過頭去，準備與凱歐討論一下，卻意外發現他已仰著頭，將杯裡的神祕液體一飲而盡。他看著凱歐全身一顫，手裡的杯子掉了下來，然後全身如石像般，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。
「凱歐？」他驚恐地問道。
「他不會有事的，小朋友。」老者安撫著。「他正在探索自我的力量，這是必經的過程。」
凱歐又顫抖了一下，接著他的身體猛然向前，整個人摔到了地板上。他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表情：「這……這是？」


老者滑向前，彎腰將他從地板上扶起。「你看見了什麼呢？」老者輕聲問道。
「我看見……我自己。」凱歐說。「我看見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。他一下變成獅子，一下又變成羚羊，然後又突然變成－－」
「象。」老者幫他說完。「你看到了自我的變化。」


凱歐點點頭。


「這三種動物分別代表三種特質：力量、迅捷和堅韌。這不僅是你本身的力量，」老者說。「也是身為一個戰士會具備的特質。」
「戰士啊？」
「是的。將法力融合戰技，這就是戰士。」語畢，老者轉過身來，面對斯朗。「接下來換你囉，小朋友。」他笑了笑。
斯朗看著杯裡的紅色液體，不由得吞了口唾液。要他喝掉這整杯怪異的飲料？他只怕等等會在老者的屋子裡大吐特吐……不過，既然凱歐都喝下去了，他如果不喝好像怪怪的……於是，他鼓起勇氣，將杯就嘴，將液體慢慢倒進嘴裡。


他開始後悔這麼做了。


斯朗感到味蕾一陣苦澀，嘴裡的水分逐漸被吸乾，同時一股噁心的腥味直撲腦門，這必定是斯朗喝過最噁心、最難以下嚥的東西！他好想將這些東西給吐掉，但還是不斷忍耐著。最後，所有濃稠的液體終於全都滑進喉嚨，進入了食道。


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。


突然間，凱歐、老者、女孩和屋子都消失了，出現在斯朗眼前的是一片黑暗的世界。他眨了眨眼睛，不確定這到底是液體的功用還是他突然失了明。沒有光，沒有生物，他看不見任何物體，甚至是自己的手或身軀。聲音在這個世界似乎也是不存在的。


一團黃色的光暈在遠方亮起。不知怎地，卻給斯朗一種安心的感覺。望著它，斯朗感覺身子與心都漸漸暖了起來。第二、第三團黃色光暈在更遠的地方出現，第四、第五、第六團在更遠更遠……


忽然間，整個世界全都亮了起來，像是有人打開了暗室的電燈開關一樣。四周充滿著這些柔和的、令人感到十分溫暖的光。他們散發出來的光像柔軟的布料，輕輕地包住斯朗全身。舒服的觸感令他好想打個盹……


他感覺原本懸著的雙腳再次碰觸大地。倏地，所有黃光與美好瞬間熄滅，一片殷紅色的天空在他頭頂上現形，放眼望去皆是無邊無際的乾涸大地。斯朗驚訝之際，一陣天搖地動猝然向這個世界襲來，差點令斯朗站立不住。一座土丘自遠方平地隆起，越來越高，越來越高……終至形成一座大山。斯朗抬頭仰望，卻驚見那矗立遠方的山頭冒出陣陣黑色濃煙，緊接著噴發出大量熔岩。這些滾燙的熔岩順著山峰而下，很快就到達山腳，並朝斯朗的方向流去……


眼看著洶湧而至的岩漿，斯朗明白他已經逃不掉了；然而，那些朝他襲來的岩漿突然分為兩道支流，從斯朗左右兩旁流過。兩道岩漿在斯朗身後匯流成一座紅色的湖泊。頃刻間，灼熱的岩漿變成清涼的湖水，天空的顏色也從紅色轉為藍色，滿是傷痕的大地也化作一片欣欣向榮的青色草原。而那座火山光禿禿的表面，也長出了大量的樹木，然後在轉瞬間完成需歷時百年的成長。


斯朗還來不及對讚嘆眼前奇景，所有的一切即再度發生改變。天空變得灰濛濛地，下起大雪；斯朗的腳下開始結冰，然後朝四面八方延伸出去。小草枯萎，樹木凋零。整個世界在瞬間進入了冬季。但即使眼前的世界是一片冰天雪地，斯朗卻感受不到半點寒意，就好像他並未真正置身在這個世界裡一樣。然後，一陣狂風向他襲來，吹的斯朗睜不開眼睛。而當風止息，斯朗卻已發現他身處另一個地方。


他站在陰暗的樹林裡，每棵樹的樹皮紋路就像張扭曲的人臉；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好似人類的悲鳴。在不祥的烏黑色天空底下，所有的事物都變得可怕許多。斯朗並不喜歡這個地方的陰森感覺，他在心中暗暗希望下一個幻象趕快來取代現在的這一個。


突然間，週遭的林木自己移動了起來，他們不斷向後，從斯朗身旁退開，一座小空地也因此被空了出來。此時，天空的烏雲逐漸散去，露出一片美麗的星空，一輪滿月高高懸在上頭，散發出溫柔的光芒。她的光輝照著斯朗，洗滌他的心靈與身軀。他感受到全身通體舒暢，活力不斷自體內湧現……


然後，他打了個哆嗦。


斯朗發現他回到了老者的屋子裡，凱歐、老者和女孩都在他的身旁。
「你看到了什麼，小朋友？」老者立刻問道。
斯朗開始描述剛才所經歷的不可思議的精神體驗。然而他只講了第一個，老者便替他說出剩餘的部分。最後，他點點頭，表示老者說的準確無誤。
「這麼說你看到了環境的變化。」老者笑著說。「你有成為施法者的資質。我的小朋友。」
「施法者？你是說……」
「我等會兒會再解釋給你聽的。現在，既然已經知道你們體內的能量屬於哪類，那麼我們最好立刻開始教學。」然後，老者轉向凱歐與女孩的方向。「龍族小朋友，我孫女──莫妮卡會教你各種戰士的技巧。小莫，就交給你了。」
「好，」女孩微微頜首。「來吧，我們到外面去……」
「至於我，」就在凱歐與女孩一同走到外頭後，老者才回頭面對斯朗。「則會教你如何成為一名施法者。」


一場心靈上的神奇體驗結束了，但是另一場身體上的體驗正要開始……